完形前的消退

完形前的消退

剛好滿一個月，整整一個月。7月25日，從三點到六點，整整三個小時充斥了濃濃的離別哀傷味。

「妳想從哪裡談起？」諮商師問我。

「我本來想回高雄定居，可是當我這幾天回到高雄後，心卻充滿傷悲，心裡一直在想他過得好嗎？睡得好嗎？心情好嗎？腦中不停地想到他，整天。在台北的我並不會這樣，至少不會整天，一回到高雄，過去所有的回憶都湧上心頭，十分難受。我以為我已經走過去了，我以為我已經復原了，畢竟我已經幫忙自己去上了七天的無念繪畫，我以為我已經有力量了。」

「那些課是在幫妳把痛苦減輕，但還有一個點是妳不敢去碰，不敢去面對的。」諮商師說。

「我想要跟還在等待他回來的我說話。」我主動對諮商師要求。

於是我們開始準備空椅。一張椅子代表還在等他的我，一張椅子代表理性的我。

橋好了位置，我毫不猶豫地先坐上理性我的位置。

初始微微顫抖，流淚緊跟著。

「妳現在感覺怎麼樣？」諮商師問我。

「很難過，很難過。」

停頓了一會。

「他已經不會再回來了，他已經不會再回來了！」脫口說出這句話之後，黑珍珠般大的淚珠如午後雷陣雨般狂瀉，整個身體都在哭。開始咳嗽，開始吐。

「這句話很重要，他已經不會再回來了，很好，去感覺這句話。諮商師轉而來到我身旁，靜靜地陪伴我、支持我。

「他已經不會再回來了，別再穿著白衣在港口等他，他已經不會再回來了，妳要救救妳自己。」我邊說邊吐。

「很好！吐出來，全都吐出來。」諮商師邊說邊用雙手按住我的胸膛，原本在我一說出這句話便開始心痛的胸膛，因為諮商師的按壓，更加疼痛。

「我心好痛。」我顫抖地哭訴，像個小女孩。

「對！妳一直不願去看這心痛。」

以前，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心痛，一直到我今年寒假去內觀十天，到第五天的晚上，我的心開始劇烈疼痛，心似被分成兩半，手緊抓住胸口的衣服，那時我還以為我心臟病發作了，嚇得禪坐
後馬上問 老師我可否出外就醫？老師笑著回答我說不用，恭喜妳動了開心手術！

那時的心痛，我覺知是我開始面對我跟他法律關係已經結束的事實。這時的心痛，我覺知是我開始面對他已經不會再回來的事實。

咳了好久，吐了好久，似乎身體裡有好多東西想說，卻未曾說出口的，今天一一吐出。

接著，我坐上等待他回來的我，那張椅子。

對著另外一張椅子的我大聲哭喊「妳叫我不要等他，那這樣以後妳就得自己一人了，孤獨一人，這樣的後果妳承擔得起嗎！妳承擔得起嗎！！」

「是啊！妳最怕自己孤獨了！」諮商師溫柔地看著我。我點點頭，繼續哭。

哭了好一陣子，我擦乾眼淚，自言自語說我以為我已經好了，我已經走出來了。

「妳總是在批判妳自己，對對！妳是大師，所以妳應該早就走出來了，那麼短的時間就可以走出12年的感情。」諮商師溫柔地反諷我。

我回瞪他一眼。

「我怕我自己一蹶不振！一蹶不起！」

「允許那個一蹶不振發生，一旦妳允許自己一蹶不振，妳就快要走出來了。」

「可是我不想在一直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光，不想一直活在過去，只有我一個人懷念，我好像懦夫一直在想念那些他斥之以鼻的過去時光。」

「妳知道完形前的消退是最重要的嗎？很多人會忽略這一段過程，但其實這一段過程是最重要的，妳會在消退這一段過程中懷念過去的時光，appreciate這段感情，這些在妳生命中的重要時光，妳會開始感謝他，感謝生命中曾有他的陪伴，感謝他的存在造就了現在的妳。要經歷消退，否則都不是真正地說再見！」諮商師語重心長的說。

「所以我現在會懷念那些時光是正常的？是可以被允許的？我可以想念他？」我訝異地問他。

「感到relief？」

我點點頭。

「我從來不知道我可以懷念他，懷念我們過去的時光，我以為我現在應該要堅強起來了。可以懷念他，可以懷念那些時光，這個允許讓我感到relief，感到釋放。」我有所感歎地回應。

接著，我又開始繼續地哭。

「我想要一個人去京都賞楓，我想要一個人去走我們曾經一同走過的道路，呼吸一起呼吸過的空氣，嚐盡一起嚐過的美食。我們在一起這麼久，從未在台灣旅行過，我們唯二的兩次旅行都是在日本，我想要去這些地方旅行，我想要回味我們的旅行。」諮商師站在我身旁，抱住了我。

「嗯，妳想要進行懷舊之旅，很好，允許那些發生。」

被諮商師擁在懷裡的我不停地啜泣。

突然，那個最重要的點出來了，突然，無預警地，出乎意料地在這個時候冒出來。

「對不起！對不起！」我開始哭喊著「對不起！」

「這是妳最想說的話。」諮商師抱住我說。

「對不起！我沒有堅守你引以為傲的愛情，我沒有好好地守護你。對不起！我不知道你從一開始就不開心，對不起！」

「對不起！就是這個點！妳整個身體都在說對不起！妳的手，妳的腿，妳的身體都起雞皮疙瘩了！就是這個！」諮商師開心地說。

我在許多次的諮商與團體中，都曾對他說過「對不起」，但這次是從我內心那個痛點發出，整個靈魂在對他下跪。

「對不起！我撐不下去了！對不起！我無法再等你了！對不起！我已經一個人撐太久了，我撐不下去了！」

「撐不下去。這句話是妳最痛的點，這句話好重要！」諮商師回應我。

在諮商師懷裡的我，一直哭，一直哭，一直哭。

7月26日的早上，我一一打開過去他所寫給我的家書，摸著他的字，感覺他那時的感覺。一一看完，一一收好。打開電腦，放入他十年前燒錄給我的Love Letter in Music，將所有曲目燒錄在電腦裡。在15首歌曲的陪伴下，我敘寫完昨天的諮商過程，這些音樂像是他過去支持我，撫慰我的力量，陪伴我走過這段道別之旅。此時此刻的我，也不知道下一階段會有那些東西浮上來，會不會有更深的點還潛藏在心裡？這些我都不知道。我只知道我現在很懷念他，希望他過得好，希望我自己過得好。剛剛好，竟在Johnny這首歌寫完這封信，就這麼地剛好！

Yes, Go! Go! Johnny, Go! Johnny Be Good!

2008/7/2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