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6月18日 星期四

我的論文研究省思

我的省思~以恭敬的心,看見真實的力量

    
「雙性戀是如何與單一性別維持『單一』伴侶關係?」他這麼問到。
處在熱線辦公室內,小小的會議室裡,我們Bi the Way的三個座談者, 正坐在台上分享自己的生命故事,並試著,真的是試著要努力解答所有提問者的問題。不意外的,這個問題從人群中拋物線似的在空氣中漫盪。這的確是許許多多的人對雙性戀的疑惑,但這背後的意識脈絡是很值得我們去深入探究的。

妳/你不會問異性戀是如何與另一性別維持「單一」伴侶關係。妳/你,只會問異性戀,這對情侶或這對夫妻是如何維持伴侶關係的?你/妳也不會在第一時間,遇到同性戀,就劈頭問:「妳/你們是如何維持『單一』伴侶關係的?」通常,妳/你會問得是妳/你們如何經營伴侶關係?所以這個問題背後的意識是什麼,是很值得我們去細細品味,絲絲探究。

如何維持「單一」伴侶關係?這語言表達的背後正顯示出了社會文化對雙性戀的刻板印象,認為雙性戀因為對兩種性別皆有情慾,所以很難與單一性別維持『單一』伴侶關係,因為雙性戀要雙嘛!這就如同劉黎兒2008年2月29日在蘋果日報上刊載了標題為「男人無法滿足的雙性女」,這斗大標題正透露出作者對雙性戀的污名與汙名帶給雙性戀的影響。
    

在訪談完豆子與花兒,再加上自己的生命經驗之後,我覺察到我這份研究的價值是要呈現出Bi彼此之間的差異性,看見同在Bi標籤下這多色變化的光譜。我過去的想法,跟過往所看到的Bi伴侶關係的文獻一樣,都誇大了Bi中的相同,誇大了每個Bi在伴侶關係中的相同困難之處,而沒有看到每個Bi的差異。
    

是的!唯有真實,才會帶來力量。
                   (研究札記,2008/04/07)

  
我還記得我在電話中,著急地對雙性戀運動的夥伴喊著:「怎麼辦?怎麼辦?我的研究參與者討厭跟男人做愛,覺得男人只是精蟲!」「很多女人不都是這樣想嗎?」他平靜地回答我。

我也還記得,我不安地向同樣一位夥伴問著:「糟糕!我的研究參與者對兩性有不同的需求。」他還是靜靜地回答我:「嗯,那又怎樣?」  
  
是啊!很多女人也都認為男人是精蟲,很多男人也都自嘲自己是下半身動物;是啊!雙性戀有百百種,對男女兩性有不同需求的就是一種。只是,我到底在著急什麼?不安什麼呢?
  
我知道,當學術研究跳出量化研究的既定思維,正式進入以人為主體的質性研究中時,研究的意義就不再僅侷限於研究結果的呈現與完成。在研究的過程中,研究參與者與研究者兩個「人」的會心,會帶給彼此碰撞、洗滌、重整與再次出發的機會,此一整個歷程也都是研究意義的展現。但是,那時候著急、不安的我,哪會覺知到這個碰撞要帶給我的意義是什麼?
  
是的!我著急,這份著急來自於不想看見真實。如果這是真實的,那麼,我到底要不要公開呢?
是的!我不安,這份不安來自於擔憂。如果將真實全部寫出來了,那麼,會不會反而造成社會大眾對雙性戀更加恐懼呢?加深雙性戀的刻板印象呢?
  
於是,我卡住了,花了好久好久的時間沉澱下來。不碰論文,不碰逐字稿。
  
直到,有一天,我回頭再次閱讀當初計畫發表時所撰寫的第一章與第二章,我才聽見那時的自己,是用悲憤在書寫、在奮鬥。原來,我被我自己的生命經驗困住了,我被我因為生為雙性戀,而受到他人攻擊的情緒綁架了。所以,也難怪我的書寫是如此的「正氣凜然」,急迫地想還給雙性戀一個公道。 

悲憤,是來自於內心受傷了。為了要掩蓋受傷的自己,所以指責外在世界的不平,指責他人的迫害。但是悲憤,只會帶來悲憤,不會帶來喜悅,更不會帶來愛!我的著急與不安,幫助我看見自己的視野,是多麼地侷限住真實的面貌!於是,我重新回到逐字稿中,回到研究參與者的世界裡。學著站在她們的位置,理解她們的生命,因而,我看見了自己。我看見自己用「雙性戀」綁住自己,忘記去擁抱那個大於雙性戀的自己,我也看見我用「雙性戀」去綁住研究參與者,將她們生命中的其他部分,遺落在我的「捍衛」雙性戀的悲憤裡。 
    
我是要先以看雙性戀,再看人;還是先看人,再看雙性戀這性傾向呢?
  

這個問題其實也同時反映出社會文化是如何看待雙性戀的!當我是先看人,再看雙性戀這性傾向時,我將會是由下往上看海中的冰山,看到花兒的成長脈絡鬆動了她的情慾界線,情慾的可流動打破了性傾向的獨一。因此是先看到人,才看到雙性戀;但社會文化卻是由上往下、由外往裡看海中的冰山,亦即先看到雙性戀這性傾向,再看到她的關係複雜時,便會解讀為雙性戀是複雜的,這無疑是將性傾向等同於這人的全部,看不見主體的全貌。
     

提醒自己,認識該地,恍如首次。
                    (研究札記,2008/05/15)
  

就此,我的視野從悲憤轉為喜悅。從限制真實面貌,到榮耀真實面貌。

當我與真實站在一起時,我才跳脫了受害者、加害者與拯救者的關係三角裡。允許每一個人,成為真實的自己,這是我們能夠帶給這世界最好的禮物,是我們能送給自己的最好祝福。於是,當我只是把我研究參與者身上的美,還給她們時,就如同豆子所說的,在接受訪談過後,她生出了力量。這是真的,真實只要一旦被看見,就會帶來了力量;受傷唯有被擁抱,才會發現愛就在心碎之後。而當我允許自己看見真實時,我就能夠喜悅地聽見不同的語音,看見多於彩虹的色彩。


如果不去計較當前種種
愛就最接近於真實。
      ~Eliot, 1943/1985